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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篇放七姑娘

 

从老巫师把花布罩住小林的头开始,小林就努力睁大眼睛,生怕错过看到妈妈。尽管他也疑惑能不能见到,但是感性思维往往会战胜理性思维,或者对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,没有什么比愿望更重要。可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,只听到耳边传来“大姐烧香二姐请,早请仙姑下凡尘……”这是老巫师在念口令,小林听得出那声音。此时的小林依旧记得奶奶的话,他默默的告诫自己,一定不能分心。因为他答应过奶奶,只要见到妈妈就马上回去。

每年七月半,是这个苗族村落迎接已故亲人回家团聚的日子。家家户户都要插露水香,两行点燃的香一直从从路边插到堂屋门口,人们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让已故的亲人找到回家团聚的路。小孩则会耍香瓜,制作香瓜时把一个嫩南瓜切对半,平面那边插在一根一两米的竹竿上。弧面上插满了点燃的香。小孩子们要抬着这样的香瓜跑来跑去玩耍,所以叫耍香瓜。除了耍香瓜,村里的老巫师还会放七姑娘,这是一种古老的仪式,之所以选择这天,是因为找不到家的野鬼,会四处乱串。人们相信只有聚在一起,才能抵抗百鬼出没的阴气,而老巫师借此机会放七姑娘,会帮助一些思念亲人的乡民通过阴路找到慰藉。

七月半总是晴天,太阳余晖消失殆尽,夜幕下整个村庄开始星星点点。远处的山暗影层叠,近处的树参差婆娑。村里的人吃过晚饭,大人小孩齐聚踩歌堂。踩歌堂大约有半个足球场宽,地面是鹅卵石铺成的圆形,白天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八卦。周围树立着一排风雨桥,上年纪的老人坐在美人靠上休息,大人们三五成群聊着,小孩子则举着香瓜跑来跑去,夜色掩护下的香瓜像是一团团流星雨划过黑黢黢的低空。月上树梢,千年古树倒影在平缓的河面上。从千年古树旁边的小路上,两个身影悻悻然走来,一个是60多岁的老巫师,手里拿着一个簸箕,里面放着一根马鞭,一皮花布,一顶面具,一些香符。跟紧随其后是一个50出头的老妇,人称哑姑,是老巫师的妻子,手里拿着一串大蒜。一到踩歌堂,老巫师便将所有物品放在美人靠上,然后立马捣香理符开始在做放七姑娘的准备工作,哑姑立在一旁看着,不时帮着。

早在几天前,小林找到老巫师,请求老巫师今年放七姑娘的时候,帮他放一回。老巫师抽着一袋水烟,吐出带有半浓半薰气味的烟雾,露出铁锈黑一般的牙齿说:“不得行,娃儿不能放。”

“咋个大人可以,娃儿就不行?”小林不解道。

“来一口?”老巫师边说边把水烟壶递给小林。

“我是小娃儿,不能抽。”

“所以说嘛,有很多事就是规定好的,大人可以,小娃儿就不行。”老巫师咕咚咕咚两口水烟,又吐出烟雾。

“但是有些小娃儿还不是抽,比如二娃。”

“那他那个是香烟,不是这个。”

“求你了,小满公,我就是想看哈我妈长哪个样子,喊她一声妈妈。”小林几乎要哭出来。

“你想看她,你晓得她想不想看你。”

“所以要试一下,万一她也想我呢。”

“我说了不可以。”

“你是不是不会放,或者不敢。”

“我有啥子不敢,你莫急我,没得用。”

“他们说最厉害的仙师不论大人小孩都敢放。”

“那你去找最厉害的。”

“你就是最厉害的。如果你把我也放过之后。”

这时哑姑提着一篮菜回来,看到他们咯咯笑了一下走开了。老巫师看着哑姑,又吸了两口水烟,脑子浮现一段三十年前的旧事。那年老巫师才二十出头,牙齿还是洁白的,和师傅学巫医之术没几年,属于刚出师的新手。恰逢七月半,师傅出远门未归,乡民们想看看放七姑娘。巫师感觉自己已经学成,于是学着师傅的样子,放的是一个10岁的女孩。一开始很顺利,巫师点燃请仙符,戴着鬼面具,右手持三炷香,不停画着王三上等字样,左手拿着马鞭,口念:“大姐上香二姐请,早请仙姑下凡尘。二姐烧香三姐请,早请仙姑下凡尘……”如此循环,一直到十姐,忽然听到“嗯哼”一声,小姑娘就站不稳了。其他人扶着小女孩坐在凳子上,只听到巫师说:“七姑娘,唱首歌来听。”

小女孩头上罩着花布,站起身来,双手做划船姿势,同时花布下传来歌声:“江边杨柳十二排,拨开杨柳渡船来。晓得河边有妹在,下船帮妹克洗菜。”听到女孩唱男歌,立刻引来围观人群发出阵阵哄笑。

“不得迷恋哦,十八岁男儿要保家卫国。”

“我是武圣关羽,马上是哪个,快给我报上名来。”花布下传来声音,同时小女孩双手似乎紧握大刀,整个人看起来杀气很重,说完接着是一阵“啊,杀,看刀。”围观的众人笑得更欢乐,因为眼前俨然就是一个武将的声音,围观的人渐渐没有了笑声。

“将军战况如何。”巫师问。

“区区小贼,不足挂齿,待我率三千士兵,杀他片甲不留。”

“前方有诈不可恋战。”

“随我冲啊,杀敌者赏。”

“将军听令,穷寇莫追。”巫师一听不好,急忙喝止。

岂料七姑娘围着巫师不停转圈,且传来:“徐晃死贼,还我兄弟。”围观的人看着小女孩像握住大刀,声嘶力竭的喊着冲杀,围观的人一个个变得神情严肃起来,有的小孩紧紧抓住大人。

巫师一听坏事,立马令众人抱起七姑娘,一边口念咒语:“女娲娘娘,各路神兵天降,速速驰援。”巫师接着说:“武圣速归,违者军法。”

“招娣,招娣,快回来”众人也七嘴八舌喊小女孩的小名。

只见这时招娣不停挣扎,口中喃喃道:“天亡我,天亡我。”遂瘫倒在地上,巫师揭开花布,只见招娣双目泛白,嘴唇发青。

从那天之后,招娣一直卧病,老巫师调理了7副药,才见好转,只是从那以后,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,后来村民都叫她哑姑。经此之后,老巫师告诫徒弟:放七姑娘,必须是成年人,定力深,有牵绊。且都是以唱歌跳舞为主,不再有妄为之举。后来巫师的师傅病逝,巫师接过师傅的法宝,成了今日的老巫师。老巫师经不住小林的恳求,就推辞到:“就算我同意你奶奶也未必同意哦。”

“那我和她说去,她肯定同意。”小林想到奶奶一直很疼她,于是显得胸有成竹。

从老巫师家到自己家,是从村东面到北面,于是小林穿进稻田,一路小心翼翼跑回家。

“奶奶,我想放七姑娘。”看着奶奶在补衣服,小林也蹲在边上。

“放七姑娘做啥子?”奶奶表情骤然紧张。

“可以找到我妈妈。”

“哄鬼勒,七姑娘就是唱歌跳舞。不得你妈妈。”奶奶斩钉截铁说。

小林不死心说:“刘二娃他妈说的,可以看到我妈妈。你莫要哄我,我晓得的。”

“你莫去,很危险,万一回不来咋整。”说完便进入内房,在一个抽屉柜上,拿走桌面的针线篮子,然后轻轻地抬起桌面的玻璃,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把压在玻璃底下的照片取出来。其中一张照片略略发黄,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孩,下身穿着黑色裤子,上身是花格子衬衣,流海遮住了眉毛,眼睛和嘴巴差不多大,表情似笑非笑。小林看着妈妈的照片,耳边萦绕着扫把星三个字,村里人总是说小林的妈妈是被小林害死的。

“我就想看我妈一眼,看了就回来。”

“这就是你妈妈,你看照片不可以?”

“我就要看她活着的样子,听她声音才行。”

“见她做啥子。”

“我就是想问她,我是不是扫把星。”

啪一巴掌,感觉脸辣辣的小林愣住了,他没想到奶奶会打他。这么多年奶奶疼他爱他,再辛苦也没有打过他。小林第一次看到奶奶生气的样子,心里不禁害怕。但他仍旧坚持说:“我要她亲口说‘我不是扫把星’。”

看着孙儿泪水在眼角打转,想着他自幼丧母,从来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样。4岁那年,妈妈带着小林去爸爸干活的工地送饭,结果不慎触电去世。此后内疚的爸爸一年四季都在广东打工,一两个月就会寄一点生活费回来。

“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,我咋个和你爸爸交代。”奶奶几乎要哭出来。

“我自己和他交代。”小林看得出奶奶难过,但是他不想妥协。

“你说得轻巧。你个小娃儿什么都不懂。”

“你还一直说我懂事长大了。”

自从妈妈离世,爸爸外出,小林只能跟着奶奶相依为命。奶奶60多岁,依旧腿脚灵活,干活麻利,只是担不了重担,但小林衣食起居,和长期的风吹日晒,那青色裹头下早已银丝缀缀,铜色的面色,深陷的眼窝和满脸的抬头纹交相辉映。一颗松动的门牙摇摇欲坠,两只手布满麻口。看着略为佝偻的奶奶,小林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,但少年的探索本能和对母亲的思念,让他觉得自己非要放一次七姑娘不可。他用手摸着妈妈的照片,想感受到一点点母爱的温暖,可是泛黄照片上的依旧似笑非笑。当看到别的小孩被妈妈牵着去赶集,看到别人受委屈找妈妈。无数次小林都在假设,要是妈妈在多好,自己就不会被骂是灾星,去赶集可以牵妈妈手,重要的是,老师再布置《我的妈妈》这样的作文,他就不会一个字也写不出来。

看着倔强的孙子,两难的奶奶抹着眼泪说:“说什么都不准你去。你要去就不要回家。”那声音哽咽着,既是浸透着无奈和绝望,又交织着疼爱和不舍。

“看不到我妈,我也不会回家。”说完小林赌气就跑出去了。

他沿着稻田小路跑,可能是天快黑了看不清,也可能是被绊倒,扑通摔了一跤。还好没有掉进稻田,他还记得有一次小心扎进稻田里,满身是泥的小林刚好被刘二娃看到,以后他们都叫他烂泥鳅。

但夏天穿短裤,脚踝蹭到一块石头,出了血,小林强忍着痛,就近拔了一些野菜用嘴巴嚼烂,然后敷在上面,伤口凉悠悠的,这是跟奶奶学到的。小林索性就一直坐在田坎上,高高的水稻刚好藏住了他的身体。

夜幕降临,村里的灯火开始亮起来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肚子开始咕咕叫,可是周围的蛐蛐叫得比他的肚子还响。远处传来奶奶叫唤他的声音,但是他没有回应。黑黢黢的夜,他假装看不见自己的眼泪在流淌,他不回应不是他不饿,也不是他不爱奶奶,他只想维持一个男孩最后的倔强。

奶奶去找到老巫师,以为小林会跑去找他。老巫师拿着手电筒,和奶奶一起,沿着路寻找,边找边喊他的名字。小溪边、古树下、踩歌堂,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,帮忙找的人越来越多,就是没有发现小林。忽然有个人提议,小林喜欢走稻田那条小路。于是小林奶奶和老巫师等人急急忙忙循着过去。看着小林坐在长满杂草的田坎上,奶奶一把抱住他。小林当着这么多人,想控制自己的泪水,但是他没忍住。

回到家,族长说:“要是他想放,就让他放一回。”看着老巫师,族长接着说:“你有没有把握让他回来。”

“我尽量嘛,主要是小娃儿好奇,想法多了收不住。”老巫师看着小林奶奶。“除非你老人家同意,出事不能追究,不然就不放。”

奶奶看着小林,内心纠结万分。一边是孙子的愿望,一边是孙子的安全。她思前想后难以决断,愁的脸上的皱纹都丰满起来。最后她心一横决定同意,并且对小林说:“只准这一次,而且喊一声妈妈就回来。别跟她走。”

“嗯。”小林不懂什么叫跟她走,但一想到可以见到妈妈,立马愉快的答应。

“十姐烧香大姐请,有请仙姑下凡尘,小林母亲速速来报到,此处神仙护你元神……”老巫师振振有辞的念着,小林听着听着,慢慢感觉到眼皮很重,自己歪歪扭扭的,像是走到了一个路口。只有他站的地方有光,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:“唱首《世上只有妈妈好》。”

“世上只有妈妈好,有妈的孩子像块宝……”唱着唱着,忽然周围也有歌声,但是小林不知道歌声从哪里来。渐渐好像远处有一个人影,感觉就像自己的妈妈,朝自己走来。小林飞奔过去,果然是妈妈。流海差不多盖住眼睛,小小的嘴巴只比眼睛大一点点,妈妈穿着白衬衣,花裙子和水桶鞋。小林抱着妈妈,妈妈也抱着小林。

“妈,我是不是扫把星?”

“你快回去。”听到妈妈这么说,他又追问,但是妈妈不回答。小林放声哭出来,泪珠重重的坠在妈妈的衣服上,边哭边紧紧的抱住妈妈,死活都要拉着妈妈回家。那哭声就像是一个饿极了的婴儿一般肆无忌惮。围观的人群中,有些做妈妈的,也跟着小林的哭声泪眼朦胧。

妈妈强烈抑制心中的难过,微微笑说:“我要走了。”小林不让妈妈走,他试图紧紧的抓住妈妈的衣角,可是妈妈像是全身抹了油一样,身上轻飘飘的就滑走了。看着妈妈要远去,小林就在后面追啊追啊,可是任凭自己怎么使劲也追不到妈妈。慌乱中小林哭得更悲怆,但他仍旧不愿放弃。使劲的往前冲,只想在妈妈消失前追上,可是无论怎么用力,就始终跑不出去,他隐隐感觉身后,像是有一个东西紧紧拽住自己一样。小林撕破喉咙,想使出全身的劲挣脱,可是还是被狠狠的拽住留在原地。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一点点远处,身影越来越模糊,眼前的光亮也随着妈妈的远去慢慢变暗。

忽然眼前灯又亮起来,像是有什么东西,小林定睛一看,发现妈妈倒在工地上,整个人抽搐起来。小林的爸爸大喊小林‘关掉闸刀’,小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闸刀合上的,但是他吓得一点力气都没有。他想跑去看看妈妈,但是没走几步刘二娃带着一群人,叫他‘扫把星,烂泥鳅’。刘二娃还冲上去打他,他大哭起来。然后和他们紧紧的扭打在一起,他也一阵乱打乱踢,可是有人抱住了他,然后她看着妈妈就飘走了。小林急的大吼一声,一阵乱踢乱咬,就在感觉自己要挣脱的时候,似乎大雨滂沱的袭面而来,他还没反应过来,紧接着眼前飞来一个圆圆的,像大锅盖一样的东西,彻底挡住了妈妈的方向。妈妈不见了,光亮也彻底没有了,小林眼前一片昏暗。

“回家了,回来哦。”似乎是奶奶的声音,随即他觉得天旋地转,‘扫把星、烂泥鳅’的声音刺耳欲聋,眼前刘二娃睁大眼睛,长舌妇对他指指点点。小林觉得脑袋要爆炸了,然后昏昏然栽倒在地。

小林醒过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三天晌午了。奶奶用湿毛巾搭在他额头上,床边的凳子上,放着两只碗,一碗装着赤黑色的药水,另一只碗小半碗米上还有两个喊魂用的鸡蛋。小林看着奶奶,疑惑的问:“你是谁?”

“我是奶奶,傻孩子。”

“奶奶?”小林呢喃道,呆呆的凝视着她湿润的眼角,他注意到她满是麻口的手在抹眼泪,手腕上有几道淤青。他不知道那是昨天抱着他的时候被他勒住造成的。而紧急关头,幸得有老巫师急忙拿着簸箕,口喷香符水,截住了小林的去路,不然怕是要跟着妈妈去了。而老巫师也累得够呛,决定就此封山。

奶奶说:“喝口药。”小林不知道为什么要喝药,但还是乖乖的喝完药,尽管药很苦。

有一天奶奶带着小林走在大路,迎面走来二娃和他妈妈。二娃叫一下小林,小林好奇的问奶奶:“我和他是好朋友吗?”奶奶看着小林,呐呐的点了点头。

“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”二娃妈问。

奶奶又点头,看着对方作出惊讶又可怜的表情,奶奶平静的说:“这也没什么不好,人就是记性太好才会有烦恼。”其实在奶奶的心中,这已经是最好。

小林失去了记忆,不记得奶奶,不再问妈妈,甚至也不记得被欺负。看着他傻傻的快乐,奶奶既心疼又欣慰。这个世界上,人们总是不断渴望得到,但又害怕失去。可是无论是亲情、爱情和友情,往往都是在失去中得到的。

小林问奶奶那几棵树为什么那么大,奶奶没有回答,二人消失在村路的转弯处。一阵风吹过,几颗千年保寨古树,哗哗作响。

(作者:张潘二公子。原创文章,未经许可不得转载到其他平台,感谢您的支持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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